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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地改市”遗留地名错位的治理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2-02-22 阅读:1018 次

来源: 地名笔谈

商伟凡


引言:无论全面的地方行政体制改革,还是局部的行政区划调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统工程,需要尽可能照顾周全以免后患。从2003年起的11年间,我负责组织国家地名行政机关委托的命名更名专业论证,曾就一些隐秘的症结深入溯源、撰文发表。于今,尽管某些史实已时过境迁,但当时的立场、观点、方法依然具有警示与借鉴意义。


那些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北国到南疆,申请地、县级政区更名的案例接踵而至;看似孤立,远因近果时常牵连已持续20年的全国地方行政体制改革。从“地(区)管县”到“市管县”,昔日被特定环境、条件掩盖的地名纠葛,如今真真切切地向我们走来……

图片开封市+开封地区=开封市


缘  由

无独有偶,这些被当地报请更改的地、县级政区名称,多为1983年开始“地改市”(含“地市合并”)以后问世的,定名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如此家国要政绝非儿戏,“出尔反尔”难免相关团体尴尬、各方责任人汗颜。试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县,是我国现存起源最早、根基稳固、应用广泛的行政区划基础单元,历史记载、社会活动、居民籍贯乃至地域文化大多以此为固定空间,历代上级政区如郡、府、省都是由多少不等的县份逐级组合而成。及至近代,省会、商埠、交通枢纽所在的县城,并以其区域性中心城镇的地位,成为孕育我国早期建制“市”的摇篮;为便于管理,较大的市又在内部划分了若干“区”。由于“县”为“市”的母体,“市”为“县”的核心,两者最初的定名藕断丝连:多数市重复原在县名,难解难分——上海市与上海县,沈阳市与沈阳县,长沙市与长沙县;有些市为区别原在县,取古代同城而治的上级政区名称——宁波(府名)市与鄞县,郑州(州名)市与郑县,厦门(厅名)市与思明县;因海港设市的,如青岛、大连,以当地特有称谓为名;曾为古都的市,也有采用历史名号,如北京市、南京市。市辖区之称,起初多按序数排列,后改以地点命名。与县、市、区不同,“地区”位于省、县之间却非国家行政区划的法定一级,而是省级政权派出“行政督察”机关的管辖区域——早在近代孙中山创立民国之初,便规定地方只设省、县两级,以提高行政效率。然而,我国多数省区幅员广大,所辖县份少则数十多则逾百,加上交通不便、通讯迟缓、战事不息,致使省级政权鞭长莫及,施政困难。于是,不少省区自主分区派驻行政督察机构或官员:粤—行政委员,桂—行政督察委员,豫、陕、甘、新—行政长,苏—行政区监督署,浙—县政督察专员,皖—首席县长,滇—殖边督办公署……南京政府一面维持既定省、县两级制,一面顾及现实寻求变通,于1932年8月创立统一省、县之间行政层次的“行政督察区”。受省政府委派,以“行政督察专员”为首长、“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为官署,分区监督、指导若干县市政务,故其辖境通称“专区”。随后,在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解放区以至1949年建立的新中国,也普遍沿用“专区”建制,1968年起改称“地区”。一省之内,各专区起初按序数定名,如安徽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广东省第六行政督察区,使用时多有不便:一是方位不明,各专区名称难以辩识、区分;二是局部调整也容易“牵一发动全身”,轻则连累邻区,重则重排序数。以后,新中国规定:各专区一般以专员公署所驻县、市之称定名。如浙江省金华专区,“金华”只表明专员公署驻地,并不意味其历史、地理、文化足以涵盖所属县、市。至此,重要县城被划出设市,专区又因机关驻地得名,县、市、专区三者同名比比皆是,河南省就有:开封县—开封市—开封专区,洛阳县—洛阳市—洛阳专区,安阳、新乡、商丘、许昌、信阳、南阳无不如此。不同层次、不同种类的行政区域,同城施政且称谓如出一辙,为日后地方行政体制改革中的“地名错位”埋下伏笔。

图片荆州地区+沙市市=荆州市≠荆沙市


错  位

国家改革开放之后,各省区陆续开始以裁并“地区”、精简中转层次为主的地方行政体制改革,一般转变方式以河北省为例有4种:其一,地区、地级市同城而治便实行“地市合并”,即撤销地区建制、辖境划归地级市,如石家庄、唐山;其二,将地区行政公署所驻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再实行“地市合并”,如保定、承德、张家口、邢台、邯郸、沧州;其三,无地级市并立的地区实行“地改市”,如廊坊、衡水;其四,划地区部分县市另设地级市,由行政公署所驻县级市升格而成,如秦皇岛。此外,个别“地改市”无县级市可依托,以行政中心所在县域作为市区,如云南省的临沧、丽江。与行政体制转变同时,地级市定名稍有不慎就会横生枝节:有的张冠李戴,有的辈份颠倒,有的大材小用,有的小材大用,试举例:——在安徽省徽州地区,以“黄山”之盛名,先将所在太平县改为县级黄山市,继撤销徽州地区而以其大部设立地级黄山市。“徽州”作为皖南历史文化标志、省名“安(庆)徽(州)”的支柱,沦为市辖一个区名;而座落一县之地的“黄山”冠名于数县之上,市行政中心又远离黄山,社会上“皖南处处是黄山”的抱怨不绝。——明代,河南省确山县境有一过路小店,因临近苎麻村得名“苎麻店”,后因设驿站而改称“驻马店”。及至现代,它曾为镇、为县级市,1965年为新设驻马店专区行政中心。2000年6月,驻马店地区改为地级驻马店市,原县级驻马店市改为驿城区,诺大9县1区被涵盖于一“店”,当初驻马店的母体“确山县”亦为其下属之一。——1999年1月,内蒙古的哲里木盟改为地级市,本应顺势称作“哲里木市”,行政中心所在的县级通辽市改为“通辽区”。谁知阴差阳错,沿袭400多年的“哲里木”被废弃,始于镇名、成于县名的“通辽”再次高配为地级市名,另以适宜更大范围的“科尔沁”命名市辖区。如此舍“本”(哲里木)求“末”(通辽),没“大”(科尔沁)没“小”(通辽),令当地后悔不迭。——湖北省黄冈地区行政中心黄冈县,1990年改县级市未按常规称“黄冈市”,却依明、清为黄州府治定名“黄州市”,地区也未照例改称“黄州地区”。1995年“地改市”,若称“黄州市”即顺理成章,结果是移植地区旧称“黄冈”(其实为旧县名)。“黄冈”本指当地小山,至多用于县境,根本无法代表周围县市。况且,地级市叫不叫“黄冈”无关紧要,县份少了千年“黄冈”堪称憾事。曾几何时,有关地方将“地改市”看作重中之重,但关注点不外乎地域划分、人事安排、财产分割等等。对未来地级市名称,或简单照搬国内“地改市”先例,或由当地主要领导人草率决定,或明知不妥但避而不谈以免“因小失大”。由于“地区”与“市”性质、意义的混淆,加上长官意志难违,各级必须履行的审核、论证程序也容易流于形式。做不到未雨绸缪,也不可能防患于未然。年复一年,日积月累,新设地级市与生俱来的名称序列紊乱也就在所难免了。

图片襄樊市+襄阳地区=襄阳市≠襄樊市


治    理

同一政区名称,为什么用于“地区”就相安无事,平移至“地级市”便左右为难?根源是:“地区”为行政虚体,其名称仅标注行政公署的派驻地点;“地级市”为行政实体,其名称必须涵盖全部辖区。混淆不同的区域性质、命名方式,结果是一些地级市层层向下“选拔”、层层向上“推举”政区名称,结下全市政区名称序列紊乱的苦果。古往今来,政区的层次越高,范围越大,需要的名称涵盖力也越强。以省、县之间的层次为例:清代浙江省设有杭州、嘉兴、湖州、金华、衢州、严州、宁波、绍兴、台州、温州、处州11府,如今除严州、处州外,其名均用于各地级市;民国初,广东省以统筹定名的“粤海、岭南、潮循、高雷、琼崖、钦廉”6道,分领全省94县。而河南省古城洛阳,本以地处洛河之北得名,现地级市辖境多在洛河之南,若无“九朝故都”之誉,再称“洛阳”也难。其实,地名的升格——“小材大用”古今都有,只要顺其自然而非揠苗助长便可。在近代广东省,“香港”是宝安县属小岛,“澳门”为香山县沿海渔村,百年后均为举世闻名的省级特区。一些含义宽泛、不特指方位的县级名称,如山西省长治、河南省新乡、山东省日照,“升格”使用未见纷争。对省会称“石家庄”、地级市称“周口”的“小材大用”,厦门与同安、深圳与宝安的“辈份”颠倒,只要不碍大局,日久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深入研究当年的定名失当问题甚为必要:近期,有备无患,届时应对得当;远景,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特别是,应从国家根治“地改市”遗留地名错位的首次实践——云南省思茅市的系列更名成功中获得启迪:缘由  2003年10月,思茅在“地改市”时移植地区之名成为“思茅市”,实际占用了原行政公署驻地——县级思茅市的名字。而该县级市改设的市辖区,只好也从下属乡镇择名而称作“翠云区”。可见,“地改市”改变的不仅是行政区划性质,而且是命名原则与模式,如此自下“提拔”市、区名称显然难孚众望:滇南绵延几百年的历史、文化血脉被无端割断不说,“思茅”与世代平行的本市9县一夜间变成上、下级,尤其俯视自治县“普洱”更有“辈份”颠倒之感。定位  清雍正七年(1729年),朝廷从云南省车里宣慰司划出6个版纳设立“普洱府”,始为县的上级政区;民国初改滇南道为“普洱道”,所辖思茅、宁洱、墨江、景谷、元江、新平、澜沧、镇沅、景东、冕宁10县竟与今之市辖9县1区吻合;新中国所设“普洱专区”,1953年因专署移驻思茅县而改称“思茅专区”。“普洱”几次统领当地长达200年,实属众县心悦诚服的旌旗、共同拥戴的标志。如今更名,既非无中生有又非刻意拔高,称作“物归原主”最为贴切。途径  纠正过去人为的系列错误,自然需要可行的系列措施,这是以往地名工作不曾遇到的复杂情况:市名若依历史原貌恢复为“普洱”,原“提拔”使用的市名“思茅”、区名“翠云”便应退还原在区、乡,相邻的自治县“普洱”也要避免与市名重复。因此,对“市”“区”“自治县”两级三方名称的连锁调整必须同时进行,让地级市迎回“普洱”,市辖区接走“思茅”,乡名“翠云”归还故里,自治县“普洱”依历史惯例再次改称“宁洱”,可谓各得其所。成果  从“思茅市—翠云区—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到“普洱市—思茅区—宁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是我国行政区划领域第一次典型的、成功的“地名归位”:并未增加一个新地名,只是让已有的“普洱”“思茅”“宁洱”“翠云”就地挪动,把过去颠倒的“辈份”正过来、坐错的“位子”换过来、割断的“血脉”接起来,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好在“错位”时间不长,久拖反倒“积重难返”了。

图片普洱府(道、专区)=思茅地区=普洱市≠思茅市

当然,从维护社会稳定大局起见,对“地改市”遗留的地名错位也不必全面“翻案”,至少是“民不告,官不究”。如果地方要求强烈,更名理由又充分,还是作为个案妥善处理,求得一劳永逸。

- THE END -


本文原载《中国民政》2008年第11期。“地名笔谈”刊载前,作者修订原文并配图,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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