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地名特殊用字与地名文化遗产保护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2-07-07 阅读:960 次
来源: 地名笔谈
陈喜波 史悦
地名是人类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为了认识、改造和利用自然,便于合作和交流,人类需要对自然和人文地理实体赋予名称,由此产生了地名。地名是语言的产物,随着文字的出现,地名产生了文字形态,地名用字遂成为地名最为重要的载体之一,是体现历史、语言、民俗、民族交往、地理环境、生产方式等文化内涵的重要构成要素。在汉语地名当中,有一类特殊地名用字,需要我们去认真研究。
一
地名是人们在日常生产生活中为了交流的方便,赋予位于某一特定空间位置上的自然或人文地理实体以专有名称,构成特定的空间指位系统。地名来自于人类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是连接人和客观世界一套文化符号系统,即地名是人类对其所在的生存空间中的各类地理实体赋予一套语言文字形式的参照坐标系,以便于沟通和交流。地名的产生具有“人的主观性”和“地的客观性”两个方面的来源。
从地名的客观性来说,地名又是对于客观世界的描述。客观世界的复杂性,决定的地名的复杂性。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鸟鱼虫、雨雪风云,城市乡村、街巷井泉、寺庙观堂、闸坝桥梁、陵墓祠堂等等,上述各种事项在地名当中均能得到反映,这说明了地名的多样性,也体现了地名来源的复杂性。《周易·系辞》记载古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此处谈到八卦的起源就是来自于人类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过程中,利用一套符号系统对客观世界进行描述。从地名来源的客观性来说,地名一般反映人类对于地理实体基本特点的直接描述或在此基础上的派生,如特征性总结、如黄河来源于对于河流色彩的描述、长江来源于对于河流长度的描述、泰山来源于对于山体高大的描述,雀儿坡反映着坡地雀多的特点,象鼻山是对山体形状的比拟等等;派生性地名往往利用以后的地名进行重新描述,如方位词、体积、数量、山川等语词使用。纯粹的客观描述并不能提高地名在生产生活中的效率,为了方便交流,地名的描述还体现着人的主观性,即人对于地理实体空间分割和秩序的建立,通过层次性和秩序性来提高地名沟通效率。如政区地名,省是对全国范围内空间的分割,市(地区)是对省内空间的进一步分割,县是对市(地区)内部空间的分割,通过对地理空间层层分割,确立空间秩序,并对各级空间予以命名,从而达到认识和描述地理空间实体的有效性,使得社会交流沟通成本极大降低。山脉、山岭、山峰是对山体的空间分割,江河、沟渠、涧泉是对水体大小的秩序性描述。正是通过有意识的地名秩序构建和空间划分,地名的指位作用、沟通作用和文化标示作用得以彰显。人是生物界的一员,地名反映着人类对于自然的主观能动性,还需要从生物界的整体特征上来认识。任何生物在生存上都需要一定的空间,因此占据空间成了生物的一种本能活动,绝大多数动物都有领地意识。所谓领地意识,就是一种动物在一块区域长期生活,认为此处就是它的领地,不会允许其他生物来侵犯的一种意识。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人总是要占据的一定空间,对于空间的占有决定了人对于此空间命名的合法性,以区别于别的空间,彰显自我领地的特殊性和专有性。因此,地名命名具有彰显地名命名主体的作用,这便是名从主人命名原则背后的生物基因属性。从地名的主体特性来说,地名反映着人的主体的自我存在、思想观念、生产生活习俗等。地名的存在形式主要表现为语言和文字。不同的民族、种族有着不同的语言和文字,语言文字是文化的重要构成要素,因此地名天然具有文化属性。另外,语言本身处于变动过程中,一些古代语言依旧保留在现代生活当中,并体现在地名上,进而出现了与现代汉语读音不同的地名,成为特殊读音。中国地域广大,历史悠久,民族众多,生活习俗不同,方言各异,在长期的历史演化中,随着汉语地名的普及和应用,汉语地名在描述特殊地质地貌、记录特殊的方言、译写少数民族语言、表达独特的民俗习惯时,往往就形成特殊用字的地名,如黄土高原的专门用于描述黄土地貌的塬、墚、峁等地名,南方诸多地名保留古代的汉语语音如番禺、铅山等等。在近代拼写外国地名时,多用南方语言,所以出现西班牙、葡萄牙使用“牙”字的外国地名。
二
地名的载体为语言和文字,因此地名特殊用字在语言上表现为特殊字音,在文字上表现为特殊字形,这是地名特殊用字的两种基本类型。1.特殊用字漷县镇、莒县、茌平、盱眙县、歙县等等,这些地名在汉语言中属于冷僻字,应用较少,基本上为专用的地名用字,因此难以辨识。但是这类地名往往具有非常丰富的文化内涵,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有的地名特殊用字与特殊地貌类型关联度较高,如黄土高原有塬、墚、峁等特殊用字的地貌名称。西北地区的方言字有“碥”(biǎn),指代傍山临沟的狭长通道或水旁斜伸出的山石。埔指的是河边的沙洲,广东、福建一带多有此类地名。台湾西南地区海岸有很多泻湖地形和沙洲,当地人称之为“鲲身”。有些地名特殊用字用于拼写少数民族语言,例如保存在汉语中的少数民族语地名。在长期的民族融合过程中,一些少数民族语言保留在汉语当中,并且体现在地名用字上,表现出明显的独特性,如北京昌平区蒙古语地名奤(hǎ)夿(bā)屯、乃干屯,从地名用字的写法上,就可以看出其与汉语的不同。2.特殊读音现有的地名中,有些地名的用字读音与现代汉语读音不一致,如番(pān)禺、六(lù)安、蚌(bèng)埠、闽侯(hòu)、山西洪洞(tóng)、河北蔚(yù)县、乐(lào)亭、山西解(hài)州,江西省的铅(yán)山等等,这些地名当地读音与普通话读音不同,多是保留了古音的缘故。歙县中的歙字,两个读音,一读xī,一读shè,地名读作shè。地名用字的特殊读音还表现在民间的语言习惯上,如北京山区很多小溪用文字记录为港沟,港字民间均读作jiǎng,如潭柘寺镇南辛房村的王港沟、西港沟。另通州区的次渠、密云区的大草次、延庆的茨顶村,次或茨均是“寺”的指代,地名形成与寺庙有关,这类地名还有中间过渡形态,如大连的寺儿沟,寺读作cì,平谷区的东寺渠、西寺渠,部分老年人还读作“次渠”。
三
经过长期历史发展和建国后地名用字简化之后,保存到今天的特殊地名用字已经很少了。在茫茫的汉语言地名的大海中,能够保留有一些特殊用字,说明了地名特殊用字的顽强性,显得极为珍贵,具有特殊的文化含义,遗产价值较高,应当重点予以保护并慎重处理。1.特殊地名用字具有语言活化石的作用地名用字还反映了语言变迁,番禺保留了“番”字的古音,吐鲁番的“番”字,则是现代语音,吐鲁番在维吾尔语中读作turpan,可知“番”字的发音发生了变化。广东省揭西县五经富镇的富字读作pù,浙江省淳安县王阜乡的阜字也读作pù。不过,现代汉语中,富和阜字均读作fù。在汉语中,声母p在语言演变中有变化成f的现象。今天的汉语中多有这种现象,如叛——饭、蓬——逢,汉语语音古今变化较大,一些古音在地名中得以保留,十分难得。同样,六的古语为“陆”,六安、六合地名中的六均读作“lù”,这是保留了古语发音的缘故。甘肃省宕昌县,宕字在字典中读作dàng,但当地自古以来一直读作tàn,现已经经过国家语言文字语言会确定为特殊地名用字。2.特殊地名用字往往拥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地名用字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可以反映地方久远的历史。山东莒县的莒字,来自古代的莒部落,后来为莒国,秦灭六国后,改为莒县,一直沿用至今,可见其历史之悠久,文化内涵之丰富。地名用字可以反映历史上一些人文事项和地理环境变迁,如通州区漷县镇的“漷”字,来自于辽代契丹贵族在此游猎而设置漷阴县。此处历史上为广大湖泊,春季水鸟众多,因此辽代将此处定为春捺钵之地,建高台放鹰猎天鹅,为保障游猎活动而在此设县,命名为漷阴县,漷字代表“水绕城郭”,体现了历史上湖泊遍布的自然环境。金代仍称作漷阴县,元代改为漷州,既是游猎之地,也是漕运要地,文化内涵十分丰富。3.有些特殊地名用字反映了特殊的地理环境北京市大兴、通州、廊坊地区永定河以北有许多以垡字命名的地名,如胡家垡、南火垡、狼垡、白垡、黑垡、立垡、阎仙垡等,这些地名集中分布在永定河故道上的盐碱地上,是当地人为降低地下水而进行深度耕作的一种农业生产方式。华北地区有很多疃字地名,这些地名多分布在河流两岸,并与滩字互用,反映了这些村落建立在河滩地上的地理环境。南方很多地区有叫做“塆”的地名,如云南昭通有四头塆、八户塆、水井塆等,重庆市有“文星塆”、“学田塆”等地名,“塆”是地名特殊用字,反映的就是山沟里的小块平地。浙江省方言地名中有叫做翁垟、上家垟的地名,垟在方言中指的是田地,仅用于地名,十分有特色。,广州的车陂(bēi),意指池塘、水边,不读pō或pí,反应的是当地水乡环境。
四
1.特殊地名用字应认真加以研究地名用字是对地名语言的记录,往往会出现讹误。在中国古代,地名多在地方志书中得以保存,由于没有地名标准化管理,加之编纂者对于地方语言不熟悉,多利用相近文字进行拟音。另外,近现代在地名由语言向文字转化过程中,受记录者文化水平制约,地名用字多出现各种讹误,今天需要进行仔细鉴别和研究,例如高古庄、揣骨疃、张郭庄、赵各庄中的古、骨、郭、各等字均是家字的异写。另在华北地区,很多方言中把庄字读成zhang,地名用字随即把庄字写成类似读音的文字,如高里掌(庄)、辛章(庄)等。河南、山东黄河故道流域,有很多土丘,称作堌堆,很多地名依据堌堆命名,但地名用字却千差万别,如沙古堆,骨堆集、李谷堆等。由此可见,在很多情况下,地名用字仅仅用来记录地名发音,并非正式地名用字,这类地名多为县级行政区以下的小地名,在地名标准化过程中,需要加强对地名用字方面的研究。2.特殊地名用字应慎重予以简化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地名使用生僻字,建国以后,对一些地名进行了简化,如陕西彬(豳)县、周至(盩厔)县、江西省新干(淦)县、广西玉(鬱)林等。简化特殊地名用字的初衷是为了便于人们交流使用,但原来地名用字替换后,所产生的新地名的文化内涵却消失了。如江西新淦县系因为淦水得名,简化为新干县后,丝毫看不出与河流的任何关系。北京市门头沟区著名的历史文化名村爨底下村,村名来源于明代的爨里安口,爨底下村民以爨字作为自己村名的独特性而自豪。虽然1958年将爨底下更名为川底下,但是在民间并没有得到群众认可,并且外来旅游者也接受爨字,不认同川底下这个地名。云南昭通近年来在地名标准化过程中将“塆”字改成“湾”字,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塆是无水的山中微型土台,而湾是河流弯曲的地方,不但出现地名上的混乱,而且民间并不执行这个“湾”字标准地名。3.加强特殊用字地名文化遗产保护2003年,联合国第五次地名标准化会议第六次会议曾明确指出“地名是民族文化遗产”。2004年,中国启动了“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工程”,开始加强地名文化遗产的研究和保护。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保护地名文化,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2016年,民政部发布《民政部关于进一步加强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通知指出:地名文化遗产记录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历史进程,蕴含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和思维方式,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宝贵的具有重要传承价值的文化资源。加强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对于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和中华民族凝聚力具有重要意义。地名特殊用字反映了地名文化所反映的特殊文化现象,中国疆域辽阔,民族众多,自然环境和历史文化传统差异大,地名用字也出现较大的差异性,出现特殊地名用字难以避免。地名用字具有十分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保留很多的历史地理、地方文化、民风民俗、伦理观念等各项自然与人文方面的信息,是彰显地方文化,延续历史文脉的重要凭借。
原载于《保护与发展:2017全国地名理论征文文集》。笔谈小组搜集整理,如文字识别录入偶有差错,请见谅。非商业用途,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