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渔民《更路簿》地名命名考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3-03-10 阅读:1525 次
来源:
摘要:自宋至清,记述我国南海诸岛石塘、长沙地名的文献、图籍多达百种,指今何处众说纷纭。明初《郑和航海图》已经明确“石塘”指今西沙群岛、“长沙”指今南沙群岛。在海南渔民的《更路簿》中,又将“石塘”缩小到指今永乐群岛的范围。海南渔民又称“石塘”为“七峙”,而称文昌东部的七洲列岛为“七洲洋”,由七座岛组成故名。海南渔民在《更路簿》中最早划分海区,将西沙和南沙海域划分为“东海”和“北海”,称两者之间的海区为“半潮洋”,比我国官方对“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及海域的命名还早。
关键词:海南渔民;《更路簿》;“石塘”;“长沙”
海南渔民《更路簿》对南海诸岛的地名命名,在维护我国南海权益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刘南威先生曾总结其命名“多根据岛礁的地理特征给予形象名称”。近年研究发现,海南渔民的《更路簿》经历了长达几百年形成、发展和兴盛的过程,其中地名的命名也常常发生变化,有些借用了我国古代传统的地名且有确切的地理位置,有的几经演变,至今仍能看出历史上的发展线索。这些研究,为证明我国最早发现、命名和持续不断地开发经营南海诸岛,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证据。
一、“石塘”与“长沙”
在我国南海诸岛中,“石塘”和“长沙”见诸文献最多。既有“石塘海”“长沙海”的记载,又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或“千里石塘”“万里长沙”等称谓。专家统计:“仅宋元明清四代,记述南海诸岛石塘、长沙之类的文献、图籍多达百种,名称叫法二十余种。其中宋代有七种图籍,五种叫法;元代有四种图籍,三种叫法;明代有二十二种图籍,八种叫法;清代有七十余种图籍,二十一种叫法。”许多专家都有专文探讨,迄今没有统一的认识。笔者认为,“石塘”和“长沙”所指的地名经过了长期的演变,主要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宋元时期泛指南海诸岛及海域。“石塘”一名作为南海的地名,始于唐代人徐坚的《初学记》中“石床”的记载。一说最早出自《宋会要辑稿·蕃夷》“占城”条:“天禧二年(1018年)九月······罗皮帝加言:‘国人请广州,或风漂船至石堂,则累年不达矣。’”“石塘”是继汉代称“涨海”,唐代称“九乳螺洲”之后,南海海域的名称。后代很少使用“涨海”和“九乳螺洲”,从南宋到清代,“石塘”频繁出现在文献和地图中。据《琼管志》记载,南海诸岛隶属于广南西路琼管安抚都监吉阳军的管辖范围,“其外则乌里、苏密、吉浪之洲,南与占城相对,西则真腊、交趾,东则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上下渺茫,千里一色,舟舶往来,飞鸟附其颠颈而不惊”。这里的“千里长沙、万里石塘”,显然用“千里”“万里”来形容南海诸岛景观的壮美,而非专指某一海域和地名。如清人《宋会要辑稿》载:“数日至占城,十日过洋,傍东南有石塘,名曰万里,其洋或深或浅,水急礁多,舟覆溺者十七八。”这里明确指出“名曰万里”是形容南海诸岛之大,而非某一海域的名称。南宋赵汝适曾看过南海周边国家的地图,并在《诸蕃志》中说:“暇日阅《诸蕃图》,有所谓石床、长沙之险,交洋、竺屿之限。”宋代所指也不是漫无边际,已经说出“千里长沙、万里石塘”在海南岛陆地南端的吉阳军(治所在今三亚市西北崖城镇)的东边,即今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及海域。
第二阶段,明初《郑和航海图》以“石塘”指今西沙群岛,以“长沙”指今南沙群岛。明初郑和七次下西洋均通过南海,第六次时绘制有《郑和航海图》,图上不仅标明郑和船队的航线和“针经”,还有航海图长卷,可以说是绘在海图上的“更路簿”。其中一幅在独猪山(今海南省万宁市东南海中大洲岛)至外罗山的航线南,左边绘有一座山,上面标明“石塘”字样;中间一座山较大,上面标明“万生石塘屿”;右边是一大片的沙粒,旁边写有“石星石塘”字样。韩振华先生认为左边的“石塘”指今西沙群岛,中间的“万生石塘屿”指今中沙群岛,右边的“石星石塘”指今南沙群岛,尤其是“石星石塘”是“以小圈与略大圈交错表示,很可能是反映水中的暗沙”。刘南威先生也说:“‘石星石塘’绘在东面,用点和圈交错表示,是水下礁沙的意思,指中沙群岛;‘石塘’绘在西面,指西沙群岛;‘万生石塘屿’一名仅见于该图,而不见于其他古籍中,疑是‘万里石塘屿’之误,它绘在‘石塘’之东偏南,且范围画得比‘石塘’大,指南沙群岛。”
古人称西沙为“石塘”,称南沙群岛为“长沙”。元代汪大渊《岛夷志略》记载:“观夫海洋泛无涯涘,中匿石塘,孰得而明之?避之则吉,遇之则凶。”韩振华先生指出,塘是“石塘”的简称,石塘“是断断续续的海底山脉”,汪大渊称之为“万里石塘骨”。刘南威先生认为:“‘石塘’即环礁的俗称,是礁石包围着池塘的意思。所以,用‘石塘’泛指南海诸岛或其中一两个岛群,正是我国人民根据南海诸岛在地形形态上的主要特征所给予的形象名称。”另据刘南威教授考证,明代《郑和航海图》是我国现存最早绘有南海诸岛的古地图之一,该图已将我国的南海诸岛划分为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三大部分,说明“明代已有四大群岛的初步划分”。笔者赞同此观点。在当时的海图上,凡属于行政区划都用长方形边框套地名表示,如该图上的南海卫、广州、万州、琼州府等地名;海上的岛屿均用石块或山来表示,面积较大的用大山,较小的岛用小的石块表示。将由珊瑚虫形成的岛称作“山”,将暗沙或暗礁称为“暗石”,这是有传统的。如宋代的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记载:“舟师以海上隐隐有山,辨诸蕃国皆在空端。若曰往某国,顺风几日望某山,舟当转行某方;或遇急风,虽未足日,已见某山,亦当改方。苟舟行太过,无方可返,飘至浅处而遇暗石,则当瓦解矣。”《郑和航海图》右边的一大片沙粒,形象地表示南沙群岛有许多暗沙和暗礁,如星星点点,故称为“石星石塘”。此后,用“沙”来表示海区便延续下来,如清人谢清高口述、杨炳南整理的《海录》记载:“东沙者,海中浮沙也。在万山东,故呼为东沙,往吕宋、苏禄者所必经。其沙有二:一东一西,中有小港可以通行。西沙稍高,然浮于水面者亦仅有丈许。故海舶至此遇风雨,往往迷离,至于破坏也。”清人也已经将“千里石塘”简称为“石塘”,如《海录·小吕宋》条记载:“(东)沙之正南是为石塘,避风于此者,慎不可妄动也。”用大面积的沙粒来表示南沙群岛的暗沙和暗礁众多,是恰如其分的。
明代文献记载万里石塘的次数增多,这表明人们频繁地驶入南沙群岛海域,对南沙群岛有较多了解。明初已将南海划分为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等三个海区。《郑和航海图》有官方背景,对后世影响较大,此后多数文献都以“石塘”指今西沙群岛。
第三阶段,在海南渔民的《更路簿》中,“石塘”指今永乐群岛,“长沙”指今南沙群岛。据笔者研究,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草塘村委会上教村渔民苏德柳和苏承芬家里发现的《更路簿》,是迄今所知海南渔民南海海道针经中发现时间最早,也是抄写或形成时间最早的本子之一。二者同村同祖,来源于同一个母本,其中《驶船更路定例》形成于明代,与《顺风相送》属于同一时期。该篇在记载从外罗山返回海南及广州时“舟过外罗七更是长线,连石塘内,北有全富峙······”这里的“石塘”已专指今永乐群岛。
海南渔民在《更路簿》中只要录有《东海更路》,几乎都有“石塘”条文,有的在一篇中甚至多达五六处,说明“石塘”也是海南渔民在西沙群岛海域的重要生产作业地点及海域。海南渔民将整个西沙群岛分为两部分:西边称为“下八岛”,又称“下峙”“石塘”,即今永乐群岛;东边称为“上八岛”“上峙”,即今宣德群岛。永乐群岛是一个大环礁,被分割成七个礁盘,并在这七个礁盘上发育了12个岛、1个礁和1个沙洲。由于“石塘”是永乐群岛的总名,包括许多岛礁,海南渔民的《更路簿》在记载“石塘”驶往其他岛礁的航程和航向时,用其指距离其他岛礁最近的地方。如黄家礼的《驶船更流簿·驶东海更流路》第12条:“自石塘往大圈驶(船),(用)乾巽。一更收。”该条的意思是:从石塘(永乐群岛)驶往大圈(华光礁),用罗盘上的乾(315°)和巽(135°)直线两端的单针针位,向东南(135°)方向行驶。航程一更收帆。也就是说,石塘(永乐群岛)距离大圈(华光礁)只有一更的航程。第13条又记载:“自石塘往干豆(北礁),驶子午壬丙,三更收。”这里记载“石塘”距离北礁只有三更的航程。“石塘”也是指距离北礁最近的地方。因此,海南渔民记载的石塘(永乐群岛)地理位置并非固定在某一具体位置,而是指永乐群岛距离另一个岛礁最近的地方。
在海南渔民早期的《更路簿》中五处有“万里长沙”或“长沙”的记载,皆指今南沙群岛及其海域。具体如下:
第一处,在《驶船更路定例》篇中,有“舟过外罗七更是长线(沙),连石塘内,北有全富峙······”一句,这是由外罗返回海南岛的航线。明代《顺风相送》也有类似记载:“船若近外罗,对开贪东七更船便是万里石塘。”外罗,即外罗山,今越南中部的广东群岛,又称李山岛,是中国通往东南亚的重要望山,也是明代后期北纬15°、东经109°左右的分水洋:东经109°以东、北纬15°以北为中国之境的海域,称为万里长沙,今称南沙群岛;东经109°以西、北纬15°以南称为“外大洋”,“是外国的海洋······大洋北部亦称北海,以南沙群岛及其海域为界,至今海南岛的渔民仍以‘北海’此名,指称南沙群岛。海南岛渔民所用的《更路簿》除了个别抄本把‘北海’改为‘南沙’之外,绝大多数仍以‘北海’称之”。
第二处,苏德柳《更路簿·南洋群岛更路》篇第2段记载:“外罗与万里长(沙)卯酉甲庚对,十四更。”此处写成“万里长沙”,与“长沙”所指相同。
第三处,第四篇第2段中有“外罗与硬里,甲庚对,壹更(注明硬里名叫长沙)”。外罗与长沙之间的航程只有一更的距离。这里的“长沙”(或称为“硬里”)是外罗山附近的一个小地名。
第四处,第四篇第2段中又有一条“外罗与长沙,乙辛卯酉对,七更”。与上述第一条的意思相似,外罗与长沙之间的航程都是“七更”,只是用针位不同。
第五处,在第四篇第4段中有“烟筒头与长沙尾,甲寅卯酉对”。清代谢清高的《海录·噶喇叭》条记载:“万里长沙者,海中浮沙也,长数千里,为安南外屏。沙头在陵水境,沙尾即草鞋石。”这说明今海南的陵水县为“万里长沙”的沙头,也就是说陵水县以南的海域称“万里长沙”。“万里长沙”的沙尾在草鞋石(今越南东南岸外萨帕图岛)。
此外,海南渔民称南沙群岛中的太平岛为“黄山马”,可能也是借用了我国古代的传统名称。晋代裴渊《广州记》:“石洲在海中,名为黄山。山北日一潮,山南日再潮。”此处的“黄山”泛称南沙群岛“黄山”,后来在海南渔民《更路簿》中有“黄山马”,指称南沙群岛中的太平岛。
二、“七洲洋”
早在汉代,中国人对“岛”和“洲”就有严格的界定,称海中有人生活居住的“岛”为“洲”。如《汉书·贾捐之传》记载:“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南方海中洲居”就是可在南海的岛上居住,而“海中往往有山可依止曰岛”,就是可以在其上停留的称为“岛”。古代比“岛”大才可称“洲”,比“洲”小才称“岛”。这一历史性的标准含义经历了上千年都没有变化。
《汉书·地理志》记载:“自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洲,东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为儋耳、珠崖郡。”这里的“大洲”是指海南岛。“海南岛”也称为“海南洲”。三国时,吴国康泰奉使巡游,获得了南海诸岛珊瑚礁的第一手资料,并记载于《扶南传》中:“涨海中倒珊瑚洲,洲底有盘石,珊瑚生其上也。”这里指出南海诸岛是由珊瑚虫不断地粘附其上而形成,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的解释,而这些珊瑚岛仍称为“珊瑚洲”。唐代人孔颖达在给《禹贡》“岛夷卉服”一句注疏时说:“‘海曲谓之岛’,知此‘岛夷’是南海岛上之夷也。”唐代诗人韩愈写过一篇《送郑尚书序》说:“隶(广州都督)府之州,离府远者,至二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其南州皆大海,多洲岛。”
宋代对海中各种地貌现象有更明确的定义和划分: “至若波流而漩伏,沙土之所凝,山石之所峙,则又有其形势。如海中之地,可以合聚落者则曰洲,十洲之类是也;小于洲而亦可居者则曰岛,三岛之类是也;小于岛则曰屿;小于屿而有草木则曰苫,如苫屿;而其质纯石则曰礁。”南海“七洲洋”最早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即从泉州出洋“迤逦过七洲洋,舟中测水,约有七十余丈······自古舟人云:‘去怕七洲,回怕昆仑’。亦深五十余丈(指昆仑岛海域水深)······若商贾止到台、温、泉、福买卖,未尝过七洲、昆仑等大洋”。文献中有三处提到“七洲”,两处说到“山礁”和“礁石”,唯独没有说“岛”。元代史弼在南征爪哇时曾“过七洲洋、万里石塘,历交趾、占城界”,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也记“历闽、广海外诸州港口,过七洲洋,经交趾洋到占城”,都未见“岛”的称谓。可见宋元时期仍将大的岛称为“洲”。
明初《郑和航海图》上“七洲”指今文昌市东部海上的七洲列岛。因为“七洲”的左边是铜鼓山,上面是大金和小金,右边是上下川山和乌猪门,而在隔着海道很远的地方标着“石塘”,即今西沙群岛。可见,将“七洲”的地名移到七洲列岛,是从明初开始的。明代黄淳《崖州志》中记载:“七里洋,在文昌东海中,与吴川相对,一名七洲(洋)。”
至清代有三个“七洲洋”:“一是海南岛东北端的七洲列岛及其海面,这是范围最小的一个七洲洋。二是海南岛大洲头以外的七洲洋,西南直至交趾洋,这是指西沙群岛西部及其洋面的七洲洋……三是在清末出现的七洲洋,即南沙群岛中线七岛,其洋面就是七洲洋。”第一个“七洲洋”指今海南岛东北部的七洲列岛洋面,第二个是指今万宁市东部海上的大洲岛至越南东部海域,第三个是指南沙群岛中线的七个岛及其洋面。此三者所指也经过了长期的发展变化过程,根据海南渔民《更路簿》中的解读则比较容易理解。
在海南渔民早期的《更路簿》中,称永乐群岛为“石塘”,又称“七峙”,因有七个岛故名。如苏德柳《更路簿·驶船更路定例》篇记载:“舟过外罗七更是长线(疑为“长沙”之误),连石塘内,北有全富峙(全富岛)、老粗峙(珊瑚岛)、世江峙(晋卿岛)、三足峙,又有尾峙(金银岛)。如舟东见此七峙,急急转帆,用甲庚卯酉驶回。”海南渔民方言“岛”发音为“峙”,故又称为“七峙”。
南海渔民对于哪个岛属于“七洲”,认识不一。有的渔民回忆,西沙群岛“有一地名叫石塘,范围很大,石塘在下峙,位于猫注的西南,由银峙、鸭公、全富、老粗、园峙、筐仔峙、三脚、四江等岛礁组成”。也有的渔民回忆,“下峙(即今永乐群岛)包括石塘、银峙、鸭公、全富、老粗、筐仔峙、半路等,都是岛屿”。早期的《更路簿》中,有“三足峙”,因有三个岛呈“三足鼎立”状布局得名。这三个岛一个是“大三脚岛”(琛航岛)或称三脚大峙“三脚岛”。另一个是小三脚峙(广金岛),如民国沈鹏飞在《调查西沙群岛报告书》中记载:“据渔家口称,琛航原名三脚岛,广金岛名小三脚岛,伏波岛名四江岛云。”还有一个应该是圆峙(甘泉岛)。因为当时南海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主要走石塘(永乐群岛)环礁的外侧,而永乐环礁外侧的大岛只有甘泉岛和广金岛、琛航岛形成“三足鼎立”状,故与全富峙(全富岛)、老粗峙(珊瑚岛)、世江峙(晋卿岛)、尾峙(金银岛)并为“七峙”。随着这三个岛都有了各自的名字,后来的《更路簿》中就不再出现“三足峙”了。另外南海渔民提到的“筐仔峙”(羚羊礁)是沙洲,不是岛,“半路”实际也是一个沙洲,且距离永乐环礁较远,这些是不包括在“七洲”内的。据此,笔者认为,海南渔民早期所称“七洲”应该是由全富峙(全富岛)、老粗峙(珊瑚岛)、世江峙(晋卿岛)、三脚(琛航岛)、小三脚(广金岛)、圆峙(甘泉岛)、尾峙(金银岛)七个岛组成。因为只有这七个岛既是永乐群岛的大岛,又分部在永乐环礁上,“大体以这些水道分割礁环为七个礁盘”。
苏德柳《更路簿·驶船更路定例》篇说: “或到七洲洋中,见有流界几分,即是南亭门。”这里的“七洲洋”是指海南岛东部的“七洲洋”(即七洲列岛),而不是指西沙群岛或“石塘”。一是这里的“七洲洋”距离“南亭门”(属广东省东莞市,过去为海舶集散之地)较近,如《顺风相送》载:“若过七洲洋见流界七条,乃近南亭门。”二是海南渔民从不把西沙群岛叫做“七洲洋”。据琼海市潭门镇南截村老渔民彭正楷回忆:“我们渔民把西沙的永乐群岛称石塘,没有把西沙叫七洲洋。我们渔民把文昌七洲列岛外面海域叫七洲洋,古有‘沉七洲、浮琼州’之说,就是说,‘七洲’沉下海底以后,‘琼州’(海南岛)才浮出水面来。过去每年端午节还有‘送龙公过七洲’。文昌县的七洲列岛,风大浪急,但无礁石。过去七洲列岛是有人居住,至今在北士(峙)仍有瓦片痕迹。”
海南岛东部海上“七洲洋”的地名来历也较早。明代张燮的《东西洋考》引《琼州志》中已有较详细的记载:“在文昌东一百里海中,有山连起七峰,内有泉甘冽可食。元兵刘深追宋端宗,执其亲属俞廷珪之地也。俗传古是七州沉而成海。”即是洋中有七座山故名,史书称“有七峰,状如七星连珠”,又名七星山,该洋也被称为七星洋。而西沙群岛的“七洲洋”也是因有七个岛,古代将海中的岛视为“山”,故称“七洲洋”。“七洲列岛”位于今海南省文昌市东部铜鼓岭东北,由南峙、对帆、赤峙、平峙、狗卵脬、灯峙、北峙七个岛屿组成。在明初的《郑和航海图》上,“七洲列岛”用前面4块石头,后面3块石头表示,旁边并有“七洲”二字。用七块石头表示“七洲列岛”由七个岛组成。
民国郑资约虽然认识到“七洲洋”的来历是以海中有7个岛屿(或者称七个洲)而命名,但他又说“七洲洋”的7个岛是指宣德群岛的七岛:“七洲者,即指群岛之东部七岛,亦即今之赵述岛、西沙(洲)、中岛、南岛、石岛、永兴岛、北岛是也。”这种说法虽然与海南渔民称宣德群岛为“上七岛”吻合,但实际上永乐群岛包括有金银岛、甘泉岛、珊瑚岛等12个岛、1个礁和1个沙洲,宣德群岛也有永兴岛、石岛、赵述岛等7个小岛和赵述岛、东岛等10余个岛组成,都不是正好有七座岛。海南渔民之所以命名“七岛”,主要是这七座岛相对集中在一地,甚至站在某一岛都能看到其他的岛。那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海南岛东部的“七洲列岛”。
三、从“半洋潮”到“半路”
苏德柳《更路簿·立北海各线更路相对》篇的首条是“自三圹往北海双峙,用乾巽,至半洋潮,回(用)巳亥。二十六(更)收”。以往由于“半洋潮”语意不明,导致对整个句子都难以有合理的解释。笔者近年在对苏承芬老船长的调查中得知,“半洋潮”指此一海域的潮汐“半日潮”。潭门渔民认为,从潭门到西沙群岛为一个洋,从西沙群岛到南沙群岛为一个洋。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之间叫“半洋”。西沙群岛的永乐群岛一名“石塘”,其潮汐是“以东为半日潮(不规则半日潮),即24小时内有两次涨潮,‘日夜分为再潮’;以西为全日潮(不规则全日潮)出现”。
众所周知,潮汐是由月球和太阳对地球的引力所引起的。地球每天自转一周,一天之内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总会一次向着月球,一次背着月球,所以地球上绝大部分地方的海水,每天都会有两次涨潮、两次落潮,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半日潮”。有些地方一天之内只出现一次高潮和一次低潮,这种潮就是“全日潮”。在西沙群岛海域的潮汐属于半日潮,但南沙群岛海域的潮汐则比较复杂,有的地方属于半日潮,有的地方属于全日潮。海南渔民在从西沙驶往南沙海域的“半路”上可能遇到了潮汐的明显变化,故称这一带的潮汐为“半洋潮”。这样,这一地点便成了海南渔民对西沙和南沙海域的分界点,此处以北的海域称为“东海”(西沙群岛),以南海域称为“北海”(南沙群岛)。
在确定了“东海”和“北海”的分界之后,便需要找一个分界点,于是“半路”又称“半路峙”(中建岛)便成了这两个海域的分界标志。海南渔民认为此处距西沙和南沙群岛海域都是一半的航程,故名半路。也有说是“因为位于南沙群岛的半路上”,故名半路。中建岛是西沙永乐群岛最西南端的一个岛,实际上是一个海拔只有2.7米的沙洲。因为地势低平,水流湍急,伴有许多漩涡,且常被海水淹没,渔民从西沙前往南沙途中航行到此,稍不留心,“就有驶到南沙群岛西侧的可能,因此要做之字形迂回航行,如从盘石屿出发去半路,需要向西南走一段,然后向西北驶到该处,通常向西北的航程相当于向西南航程的一半,故称半路峙”。不仅如此,海南渔民后来在南沙群岛的“危险地带”内捕鱼时,发现在五方礁和仙宾礁的中间有一座礁,分别相距25海里,于是就将这个中间的礁命名为“半路”。1983年我国政府公布“半路礁”为标准地名。
用潮汐的不同特点来划分西沙和南沙海域的分界是海南渔民的一个发明。虽然我国对南海诸岛的认识和命名都比较早,如在汉代称为“涨海”,在唐代称西沙群岛为“九乳螺洲”,称南海诸岛为“石床”等,此时所指海域还比较笼统。随着我国舟师将罗盘用于航海指南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宋元时期对南海有了20多个海区的划分,大都是以临近岸上的陆地命名,如海南岛东部的海洋称“海南岛为琼州府所在地,故其岛名曰琼岛,其洋名曰琼洋。在大洲洋或琼洋里面,有千里石塘、万里长沙,是天然险阻之处”。1935年1月我国政府公布的《中国南海各岛屿华英名对照表》,第一次将我国南海诸岛分成四部分:“东沙岛(今东沙群岛)、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今中沙群岛)和团沙群岛(今南沙群岛)。”1947年民国政府再次对我国南海诸岛命名,仅把1935年公布的南沙群岛改为中沙群岛,将团沙群岛改为南沙群岛,而对于西沙和南沙群岛之间的界限,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划分。民国时期沈鹏飞编写的《调查西沙群岛报告书》中还曾经称该岛为“南极岛”,误认为是南海极南。值得一提的是,海南渔民至少已在清代就根据中建岛一带海域的潮汐情况作为西沙和南沙群岛及海域的分界,可见海南渔民对我国西沙和南沙的划分做出了重要贡献。
余 论
海南渔民在南海诸岛捕鱼时,常从大环礁的某一地点驶往距离最近的另一岛礁,为了记住该点与某一岛礁之间的航向和航程,就需要对这个点命名。如上所述,石塘是海南渔民借用了我国古代的传统命名,指永乐群岛。但由于永乐群岛的面积很大,渔民又需要记住这个点的具体位置,于是便对这个点命名。石塘是海南渔民对永乐群岛的总称,又被用在指具体的位置。如果没有具体的位置,无疑等于说“从中国到上海的距离是多少”。所以,有的渔民说石塘是指“曲手”,也有说“是指西沙的浪花礁,‘自三峙下石塘’就是从西沙群岛的南岛去浪花礁”。如苏德柳《更路簿·立东海更路》第10条:“自石塘(永乐群岛)上二圈(玉琢礁),用乙辛辰戌,二更收。对东南。”那么,从永乐群岛驶往二圈(玉琢礁)距离最近的点在琛航岛和晋卿岛之间。又如郁玉清《定罗经针位·东海更路具例》第14条“自石塘(永乐群岛)去猫注(永兴岛),用寅申。三更远,向东北驶”。此处从永乐群岛驶往猫注(永兴岛)距离最近的点又在石屿附近。海南渔民对这个点没有单独的命名。
在海南渔民的《更路簿》中,“曲手”也是西沙群岛的一处常见地名,如苏德柳的《更路簿·立东海更路》第7条:“自猫注(永兴岛)去下峙(永乐群岛)曲手,用坤申,四更收,对西南。”苏承芬《更路簿·西沙更路》第28条记载:“猫注至曲手礁,(用)寅申对。”此处称为“曲手礁”。《南海诸岛地名资料汇编·西沙群岛渔民地名对照表》中将“曲手”的地名先是列在琛航岛的名下,又在“全富岛”地名中说:“我国渔民向称全富峙、全富或曲手。”郑庆扬的《蓝色的记忆》说:“曲手”位于晋卿岛和石屿的中间,且与这两个岛同在一座大礁盘上。笔者赞同郑庆扬的说法。“曲手”的含义是指胳膊肘的拐弯处,俗称“胳膊肘”处,而在晋卿岛和石屿的中间确有一处拐弯呈90°的突出部分。它并非独立的礁,而是永乐环礁的一部分,我国政府公布的标准地名中对它没有命名。
综上所述,海南渔民《更路簿》中对南海诸岛的地名命名,有的传承和借鉴了我国古代的命名成果,有的则通过自己长期的航海实践和知识的积累,将南海的地名不断从模糊到明确、从面积很大的范围缩小到某一具体海区,并给予生动形象地命名。《更路簿》对南海海域和诸岛的命名充分反映海南渔民自古以来探索、发现南海诸岛的历史过程,给岛礁赋予形象而有生命力的名称。这些充满地理特征、形象生动的名称充分证明了南海是海南渔民的祖宗海,是海南人民渔猎海耕、长期经营、赖以生存的海域,证明了海南人民才是南海岛礁的真正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