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风云中的仪凤门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3-06-14 阅读：1052 次

来源：金陵作家微信公众号

吴亚辉

——读叶兆言长篇《仪凤之门》

仪凤门是南京城的北大门，在清末民初是南京城通往长江下关码头的唯一通道。而在南京城墙与长江之间的空白地带，叫下关，是当年难民的驻扎地，这里是有船民、脚夫，三教九流，因为靠近码头，这里还有中国民族资本家创办的实体和外国人办的公司、宾馆等。叶兆言新近长篇力作《仪凤之门》(《收获》2022.1)以辛亥革命前后为历史背景，通过三个人力车夫的命运跌宕起伏，通过仪凤门外下关的发展变化，全面展示了从1907年清末到1927年民国初年，中国大地上辛亥历史风云、政权几度更替、军阀数次混战、民众民不聊生、经济激烈动荡的时代画面。而无论是兵荒马乱时的军警出入、民众逃难，还是战乱间隙时部队换防、百姓远行，都要经过仪凤门。这让人想到了作者的另一部长篇《一九三七年的爱情》中，日军进入南京前，国民党达官贵人 从仪凤门蜂拥出城的情景。仪凤门矗立在风雨中，见证着南京的兴衰成败，见证着各式人物南来北往、命运多舛，见证着时代动荡、历史风云。作者叶兆言是南京人，他对南京尤其是民国时期的南京，无论历史变迁，人文掌故，地理环境，文物古董，人情世故应知尽知，是名副其实的南京通。他的大部分作品是以民国时期南京为背景，可以说他是南京的代言人。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领略到领略到清末民国时期的时代风云，16万多字《仪凤之门》是这类作品集大成之作。作品上半部，通过人力车夫水根、杨逵、冯亦雄等社会最底层人物对生活的争扎，反映了辛亥革命前，南京城内革命党人早期的革命活动以及社会的混乱。作品的下半部，通过杨逵从一个人力车夫逐步成为一个民族资本家，再到即将破产的经历，反映了辛亥革命之后的十几年里，革命党与革命军、直系军伐与奉系军伐、北伐军与北洋军冲突不断的历史画面以及国家动荡的历史场景。

小说在叙事风格上有几个特点：

一、写尽流氓、地痞、黑吃黑故事，映衬乱世时期道德败坏、社会黑暗。

水根是最下三烂的人物，他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不识一字、坏事做尽，好事不多，他看上主人阿二的老婆铁梅，串通杨、冯二人，杨、冯把阿二拉到几十公里外的荒野丢下不管，弄得阿二苦不堪言，为水根与铁梅的媾合制造机会。北伐军进城后，城内一片混乱，两个小流氓溜进日本人开的宾馆,强奸洋人的中国保姆，整个过程让人不寒而栗。炳哥，黑社会老大、好吃懒做，为表现其凶狠，当众人面给自己大腿上扎了一刀，从此吃住都懒在阿二家。他流氓成性，光天化日,关上门与阿二老婆铁梅睡觉，可怜的阿二迫于炳哥的淫威，欲哭无泪。他欺行霸市，收取商家保护费，有了水根、杨逵、冯亦雄三人跟着，人多示众，众多商户更不敢出声。水根感觉来钱容易，对炳哥心生嫉妒，而炳哥与他抢铁梅，引发水根仇杀念头，于是水根把炳哥灌醉后带到江中的一个荒洲上，将其死死地绑在树根上，动弹不得，最后是江水上来后淹死还是饿死不得而知，反正几天后在荒洲上发现了炳哥的尸体。芷歆父亲史振槐在四川当县令，辖区内发生“教案”事件，而找到从二品大员的孙子、地痞潘美仁希望摆平此事，在潘的威逼下，与之签了“嫁女为妾”的契约，为逃婚史家父女带着佣人一走了之，来到南京老家。而流氓潘美仁也很快追到南京，正巧在杨逵的人力车上发现了芷歆，而杨逵等三人利用芷歆为诱饵，狠狠地敲诈了流氓潘仁美，让潘既交出了契约又破了财，落荒而逃。

二、“与大地贴得更近，看天空才会更远”。小说以底层人物的经历反应国家动荡、以底层人物眼光仰视历史天空。

辛亥革命前夜，革命党人积极活动，人力车夫杨逵、冯亦雄，在与革命党人张海涛、彭锦棠等人的多次交往中，也加入革命党，利用对南京熟悉，为革命党人运送情报、弹药、观察形势，参加了夺取仪凤门的战斗，亲眼目睹革命党人的牺牲，尤其是亲眼辨认了挂在城头上的彭锦棠人头，使杨逵等社会底层人物看到了革命的残酷。南京光复后，南京城混乱、平静、再混乱交替反复，北洋军进入南京城后，无恶不作，民不聊生，张海涛等革命党人躲藏在三仁货栈，面对一次次的敲诈勒索，杨逵只能花钱消灾。而因杀人潜逃的水根竟然成了北洋军的一名排长，随部队来到南京，水根的出现让三仁货栈化险为夷，众人想庆贺一下与水根重逢，可当时连一家开门的饭店都找不到，可见南京城当时兵荒马乱的程度。为躲避战乱，已经成为大老板的杨逵只得把太太芷歆母子四人安顿在下关日本人开的亚细亚宾馆里，通过宾馆的窗口几乎天天能看到街上穿梭的军队，旗帜不断变换。尤其是直鲁联军进城后，打劫、强奸频频发生，杨逵也差一点被枪毙，发展到后来连洋人也不保，一系列的纷争激怒了英美军。在英美不断炮击南京城时，当局竟然派出杨逵以地方绅士的身份与英美谈判。当杨逵乘坐汽艇驶向江中时，英美的炮弹再次密集开火，杨逵回头远望，树立在阅江楼的国民革命军旗帜被击中，事后又得知芷歆也被多发子弹击中。杨逵目睹了革命的引路人彭锦棠牺牲，现在最亲的人也倒在了乱枪中，仰望天空，此时的杨逵对革命、对生意、对生活一片迷茫。北洋军时期国家动荡，凝聚着多少震撼人心的变故。让杨逵、冯亦雄、芷歆、凤仙等社会底层亲历者们看不清历史的潮流。三、民族资本家在时代的激流回旋中书写奋进的征程
杨逵个子矮小、初通笔墨、少言寡语，他把三仁车行，逐步发展成三仁货栈、三仁公司，后来又成立类似今天的房地产公司——芷琪公司。他也从人力车夫逐渐成为南京首屈一指的大资本家、社会绅士。他善于从政治、军事和市场形势中发现商机，每次都能踩到节点上，及时调整经营内容，发展壮大自己的产业。当中国人还在津津乐道穿土布时，杨逵发现洋货的品质明显高出一筹，于是大量经营洋布、洋火、洋油等洋货。而当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他又立即抛售和停进日货，避免了随后国人抵制日货的损失。当南京正处于革命军与北洋军争夺的焦点时，他发现战后重建，木材等建材一定有市场，于是大量进货，又发了一次。当下关成为南京热点时，他又花巨资投资建设自己的办公大楼——阅江楼，在热门区域建设商业设施小西天、快乐林，生意异常红火，以此还带动了下关地区的繁荣发展。当发现仪凤门交通拥挤时，他鼓动政府尽快开通第二通道，并且左右政府选扯，于是他又先人一步，在通道的两侧购买了大量土地，等待着商机的到来，但由于战乱，城市发展缓慢，他的商业地块不能很快变现。同时，国民政府为奉安迎梓孙中山修建中山大道，从下关码头到中山陵，而下关段指派杨逵负责修建，杨逵苦不堪言，为此还搭上了老本，陷入财务困境。而一直觊觎着杨逵财富的棺材铺老板，顺势而为，通过收购三仁公司股份一跃成为下关地区首富。扬逵的发迹史，伴随着清未民初的历史进程，通过扬的发展，看到了时代的风云激荡，看到了民族资本家发展历程。

四、尊重人物的心理和情感发展历程，情感戏津津有味，引人入胜。

杨逵第一次见到仪菊、芷歆时，就被她们的大家闺秀气质所吸引，目光和思想游离在两个女人之间。而仪菊是芷歆的姑姑，有文化、有能力，随外交官父亲出过国，做过洋人税务官秘书，当过女子学校校长。后来仪菊与彭锦棠结婚后，杨逵专注芷歆。在与芷歆感情发展过程中，几乎没有语言交流，靠的是眼神和动作。芷歆是富人家的女儿，处处学着姑姑仪菊的言行举止，又在姑姑的女子学校读书，父亲在四川当过县令，从心底里看不起拉车的杨逵，因此芷歆几乎不与杨逵讲话，留给杨逵的只有白眼和重重的关门声，对杨逵专门送给她的年画，尽管是她很喜欢的，也被她随手摔还给杨逵。但杨逵一如既往全心全意为芷歆拉车，在芷歆被人跟踪面对危险时，杨逵沉着冷静，帮助芷歆化险为夷。后来杨逵加入革命党，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芷歆也逐渐改变化了对杨逵的看法，在姑姑的介绍下与之结婚。有孩子后，芷歆越来越依赖丈夫、看重丈夫，由原来的看不起、不屑一顾，到后来的钦慕。最后芷歆因为担心丈夫的危险处境，登上阅江楼的楼顶被英美的子弹打中。可以说是为丈夫而死的。如果情感戏仅仅写到这里就没戏了，那也是常规的，问题在于人物是复杂的。芷歆的姑姑仪菊在丈夫彭锦棠死后，一直孤身一人，这给一开始就游离在姑姑与侄女之间的杨逵提供了机会。小说没有写杨逵与仪菊之间的情感发展过程，直接写到杨逵又一次熟门熟路来到仪菊房间。与仪菊在一起时想到妻子芷歆，与妻子在一起时又满脑子的仪菊。人物的矛盾心理写得淋漓尽致。与杨逵有了孩子后，仪菊主动与杨逵断绝来往，在郊外办了一所儿童福利院，当杨逵再次见到仪菊时，五十岁的仪菊已是满头白发，因为形势紧急，两人匆匆一见，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再次分别，路过福利院时，看到一群孩子，他想肯定有一个是他们的孩子。见不得光的爱和无可奈何的情感，作者拿捏到位。他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游刃有余，要知道仪菊是他妻子的姑姑，有违伦理，而且年纪上也大他一轮，让这段情感描写读来不感到突兀，是作者高超之处。《仪凤之门》为我们营造的清末民初改朝换代之际的时代氛围，以及身处其中的各式人物，强烈的代入感，让人无处可逃 。芸芸众生只能被环境裹挟着。如今时代风云已经烟消云散，时代人物也渐行渐。当读完《仪凤之门》回望历史，掩卷沉思，让读者越发珍惜当下的太平盛世。